雪的草原

所有的草都被白雪覆盖，草原就成了雪的世界。

站在草原上，缓缓地望去，竟有些茫然。视线中看不见高山，看不见树林，目光所及，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有偶尔起伏的土坡或孤独在茫茫大雪中的小树。像一片大海，但缺少了澎湃的波涛和跃动的风帆；像一片沙漠，然而沙漠也有美丽如画的沙丘，也会在日落时分响起悦耳的驼铃，在那悠悠的驼铃声中讲述那值得回味的故事。

这茫茫的，被白雪覆盖了的草原，是一片静默的海。苍白、单调、寒冷。鲍尔吉•原野在他的《静默草原》中写道“站在草原上，你勉力前眺，或回头向后眺望，都是一样的风景；辽远而苍茫。人难免为这样的辽远而惊慌。”那是在绿草如茵，野花遍地，牛羊成群的时候。此时此刻，整个草原都成了雪的世界，你的目光里除了白雪就是雪白，没有一点变化。前时的碧草蓝天现在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无论你向何处眺望，你都无法找到满意的答案。你无法想象，大雪会这样不顾一切地改变了这个世界，这样毫无顾忌地颠覆了人们对草原的印象。

八月份的时候，我曾来过这里，来过这片美丽神奇的克什克腾大草原。曾为这片美丽的草原所倾倒，为这里的碧草蓝天所沉醉。现在，当我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已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了。不是生活在草原的人，是很难对大雪覆盖下的草原有什么印象的。我对于大雪中草原很初的印象，应是来自小时候的电影《草原英雄小姐妹》，不过想想那时的感觉就是在观赏一部美丽的童话。如果说沉重一点的话题似乎是来自于苏武，关于苏武牧羊的故事。在茫茫戈壁，或者是风雪中的草原，那一份坚定不移的信念、那一种至死不渝的执着、那一身铮铮傲骨、那一种九死不悔的精神。使得风雪中的草原成了一种陪衬，成了供英雄演出的舞台。大雪中的草原，在头脑中还是一片模糊。

然而，此刻的克什克腾大草原的确只剩下一片皑皑白雪，无遮无拦，天地一白。我们是否可以用壮观、苍茫来形容呢？这里的雪景竟与其他地区有着很大的不同。山区或平原地区的雪景应是一幅立体的画，而大雪中的草原就是一幅展开的宣纸；山区或平原的雪景有高山、河道、树林、房屋，自然会有许多浓淡深浅纵横交错的变化。那是一种景致，是北方冬季的风景，是干涸荒芜了一个冬季的人们心中的渴盼。而大雪覆盖下的草原就显得过于空寂、单调了。没有高山来衬托，没有树林来渲染，甚至没有房屋来点缀。大雪让草原的这个季节成了一段空白，成了一页没有文字的记忆。

皑皑白雪中的草原真的过于寂静了。四顾茫茫，除了我们一车、几人，就连飞鸟的踪影也看不到。是啊，谁会在这大雪纷飞，寒风刺骨的时候拜访草原呢？人们往往习惯于把热情倾注到那些花红柳绿，蝶燕翻飞上面，谁会关注这一片乏味的茫茫白雪呢？我们总是喜欢把鲜花和掌声献给台上的人，至于幕后的人所付出的种种努力，没有人去关心，也不会有人愿意去体会。人们更喜欢灯红酒绿，没有人愿意去感受贫穷和落后。就像这草原，碧草蓝天，鲜花遍地的时候游人如织。现在，冰天雪地时人迹罕至。尽管是一场一场的大雪孕育了一个又一个风景如画的春天。

如果你不太在意雪的寒冷，不太在意此刻茫茫草原太过寂静的话，你应该感受到这茫茫草原的博大与辽远。没有了高低纵横，我们的视野会更加开阔。你可以骋目驰怀，神游八荒，细数当年金戈铁马草原烽火；遥想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的峥嵘岁月；聆听羌管悠悠胡笳悲鸣。没有了浓淡深浅，你的目光会更加单纯、澄澈。用一张纯得不能再纯的稿纸覆盖我们日益浮躁的心灵，让我们钟爱的文字在无任何羁绊的情况下自由流淌。在这张稿纸上，我们不必刻意掩饰自己的思想，不必曲笔委蛇。像那一片茫茫大雪，只有纯净，只剩无暇，在微笑的阳光底下静静袒露，尽情倾诉。

见惯了城市里的高楼林立，听惯了嘈杂的声音，即便离开城市，你的目光也常常被连绵的群山，如带的树林所牵绊，所阻碍。只有在这如白纸一样平展的雪的草原，白纸一样单纯的草原，才会让我们心无旁骛，回到人性的很初，倾听自己灵魂的声音。

在这样茫茫的草原里，你真的很恐慌吗？你真的不认为这样一种美是一种大美吗？人们常常称道于柳宗元《江雪》中“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所描绘的那种孤绝的意境，常常迷恋于张岱的《湖心亭看雪》那样一种脱俗的情调。此刻，这茫茫的雪原又岂是“千山”、“万径”、“湖心亭一点”所能比拟的？在这博大而辽远的雪原面前，《江雪》也好，《湖心亭看雪》也罢，只不过是一种小意境、小情调罢了。

就像一个演戏的人，能够驾驭多大的舞台，实在是与人的天分和才智有关。在一个小舞台上，可以熟练的表演，可以表演的很精彩。换了一个很大的舞台，他就会很恐慌，无所适从。不用说表演，恐怕连站在舞台上的勇气都丧失了。能在“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纵横驰骋的牧民自然不会惧怕这连天的大雪。挑战风雪，也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在一个相对低洼的地方，见到了几间房屋，一排树木守护在房子的身后，像一列精神抖擞的士兵。牛羊早已经被圈进了圈里，充足的饲料足以让这些牛羊度过漫长的冬季。屋子里温暖如春，女人们围着火炉看电视，男人们则骑着骏马牵着心爱的牧羊犬在茫茫大雪中驰骋。这一点风雪阻不住剽悍的蒙古汉子的脚步。就像再大的风雨也难以束缚雄鹰的翅膀。无论是碧草连天还是皑皑白雪，他们都是草原的主人。

站在茫茫草原，我的内心是如此坦荡。所有的浪漫和温情都给予了草，留给雪的只有这苍白和寒冷。但雪还是如此坦然地铺展在这里，覆盖了所有的垂死和丑陋，覆盖了所有的觊觎和贪婪。让一切变得如此简单、明了、纯粹。更准确地说这茫茫大雪是在孕育，让垂死孕育生机，让丑陋焕发美丽，让一个沉寂的冬季在大雪底下孕育一个全新的春天。我想，这白色的草原一点也不逊色于绿色的草原。或者说没有这皑皑白雪就不会有茵茵绿草啊。

2012-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