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箴图在侗寨

原始箴图在侗寨

从锦屏沿清水江而下，过了宰贡，忽然听到阵阵巨大“哗啦啦……哗啦啦……”声响，寻声望去，一条碧玉般的滩水犹如倒睡的瀑布，挂在江中，清浪滚滚，叠叠而下。时见野鸭凫游，遇人拍浪惊起，行行贴水而飞。这就是清浪滩。由于滩脚就是清浪塘，江水平静，水域宽阔而渊深，成为数百年来停棑、扎棑、改棑、拴排的好地方。清浪侗寨曾是明清时期清水江木材贸易的重要码头，有“扼‘外三江’咽喉”的地利，是清水江木材贸易、交易的理想场所。两岸巨大石头上，凿有很多拴排孔，石柱、地桩，成为清浪村一大景点。

瞻观完拴排孔，石柱、地桩，沿青石板台阶朝上走，视野所及沉浸在一片雾霭朦胧、烟海扬波的境界里；清浪山躲在雾纱后面，若隐若现；山坡被杉木树覆盖，山顶上云雾缭绕，山岚氤氲，雾气笼罩着小山村，晶莹透亮。一轮朝阳从江对岸冉冉升起，绿色的缝隙中洒进一道道金光。在晨雾中醒来的村庄，炊烟四起，隐身在树林丛中的农家木屋若有似无，袅袅的炊烟在村中环绕，把乡村的清晨装扮得如仙境一般，一层层薄雾更是增添了几分天上人间的感觉。渐行渐近，爬满青藤的小屋，开在路边的桃红、长在墙头上的绿草，都在争相恐后发出甜绵的幽香。闻着百花的芬芳，看着遍地的野花、小草和大树，聆听着鸟儿啾鸣，呼吸着清新的空气，顿觉神清气爽。村前，滔滔清水江向东流；村后，清浪山遍布杉木树，形成绿色海洋。切切应了地方风水颜语：背靠青山坟脉好，门前流水进财宝。

清浪村木楼红中带黄，彰显特色。清水江两岸出产优质杉木，上百年的杉木树，其木质呈橙红色，质地细密，发出阵阵清香。清浪村木屋全部用上百年老杉木树造就，就连修展的杉木板也是宽大发红的老杉木板，坚固结实；绝大部分用桐油漆过两三遍，板壁放光，抵蚀风雨。窗檩用木条呈艺术图案编成，中心、四角雕刻花卉、鸟兽、昆鱼之状，非常美观，漂亮。除少数农家因地势原因外，90%以上的木屋大门对着清水江，江口木排漂流、渔舟点点、游鱼上滩诸多景观一览无余。假如陶渊明来到此，肯定不走了，写下《归园田居》：“野外罕人事，穷巷寡轮鞅。白日掩荆扉，虚室绝尘想。时复墟曲中，披草共来往。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桑麻日已长，我土日已广。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

清浪村山清水秀，风光无限美，历史上与三门塘、坌处等湘黔边界四十八寨的传统村落关系十分密切，由于江边宽阔，柳树成荫，桃红李白，景色优美，自古就是歌场，民歌十分丰富，源远流长。三月三、六月六民间赶歌场日子，后生、伢崽、姑娘、青年妇女云集寨前江岸。姑娘、妇女穿着青色、右衽圆领、钭襟开扣、托肩彩色滚边、衣长至大腿中部、衣脚有红色内套露出的月蓝色、淡绿色侗装，下身穿青色裤子，脚踏翘鼻绣花布鞋；头上长发用红头绳扎发盘在头上再包黑纱帕，脑后别上银簪、银梳，头戴银盘花、银头冠，耳吊金银环。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翩翩而来，真正的“歌未闻，人先醉”。

人山人海，歌声像清浪滩波涛，滚滚奔流。

唱歌有散唱，借以寻偶。“唱着渔歌过河来，过河来！唱着山歌过石岩，过石岩！划过几多波浪滩哎，走了几多石子岩哎！山歌唱过红花开哟，太阳红红照山来。”“江水清清江水长，江水两岸茶花香；阿哥四月快栽秧，妹妹上山采茶忙，勤劳日子喜洋洋！”“赌你来，赌你跳过九层岩；赌你跳过九重滩，铜打门锁赌你开。”

有清唱，展示歌才。“采茶采到茶花开，漫山漫岭片片白；你先我后不怕累，采得茶来满坡香。”“好歌越唱越有音，花下越唱越浓心；山歌越唱越有劲哪，好花越开越爱人。”

得到应和，男子们众心晕乎乎，有如中酒：“米酒香来米酒清，和妹碰杯心对心，情意绵绵长流水，日子似酒敬如宾。”“轻俗重义青菜香，淡酒亦醇飘芬芳，真心朋友酒如水，坦诚相待情谊长。”这是原生态人性展示，是原始旷野民歌的精髓，放胆的村姑，口无遮拦的歌词，道出了绿叶般纯洁情感，流露出江水滔滔似的不绝爱情，真正地老天荒之牧歌！

盘歌是民歌的一颗宝石，它与大自然息息相关，和农业生产紧密联系，是农耕社会生存状态的形象反应，是千百年间劳动人民智慧结晶。随着打工潮冲刷，年轻人外出淘金，这一精华渐渐消失了颤音，只有上了年纪的人还偶尔传唱。清浪歌场还有这一清音和浪漫身影。

中年男子声音青山般雄浑：“什么花开一坪坪？什么花开好爱人？什么花开成双对？什么花开打单身？什么花开心含口？什么花开口含心？”

那边，两个中年女子脆音同时回应：“韭菜花开一坪坪，牡丹花开好爱人，红豆开花成双对，茄子开花打单身，谷米开花心含口，小米开花口含心。”

“什么出来一团红？什么出来像弯弓？什么出来千只眼？什么出来灰朦朦？”

女音不假思索：“太阳出来一团红，彩虹出来像弯弓，星星出来千只眼，雾罩出来灰朦朦。”未等男音发问，女音同起：“什么上坡点点头？什么下坡滑溜溜？什么走路不要伴？什么洗脸不梳头？”

……

江边浪漫身影以歌会友，以歌交心，以歌联谊，佳话绵绵。杉木树下、桃花林、李树间、山路旁，歌声此起彼伏。汉话、苗话、酸汤话、真心话，话话联通真情；渔歌、情歌、酒歌、采茶歌，歌声表达心意。真正“一日风光胜百年”哪！

开怀时光流得快，不知不觉已是散场时分，男女、恋人、搭档以歌道别，依依不舍……“远道而来青菜香，淡酒亦醇飘芬芳；真心朋友酒如水，坦诚相待情谊长。”“走进你家杉木房，家具整齐碗筷亮；吃了你家茶花酒，回去三年暖心房。”

在“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今天，尔虞我诈，庸俗势利，人情淡漠，忘恩负义之红尘风气已将人心吹得不古，世情仿佛沙漠。清浪村歌场，悠扬民歌让你耳目一新，受到亘古民间文化陶冶；憨厚、无遮无拦的淳朴民风让你心灵得以洗礼，原生态纯洁人性得到皈依。听，山路上传来：“太阳出来红彤彤，牛羊出圈鸡出笼；今日看会暂离去，明年清明又相逢。”村那边回响：“妹穿银装红花裙，好像天空一朵云；妹你路上无踪影，不知带走多少心。”余音回荡，诗意情意伴随滔滔清水江，绵绵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