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族有一个怪异传统,当某人年龄超过五旬,他就会从我们的视线之内消逝。在我的记忆中,突然消逝的*一人还是我的一位姑姑,头一天她坐在餐桌前,吹灭蛋糕上的蜡烛,第二天就不见了。我之所以能记起她,是因为她许诺要送给我大蜈蚣风筝,对此我一度耿耿于怀,曾接连半个月去她家,试图从某个房间或者床底下、柜子里把她找出来,以至于父亲责骂我不懂事儿。后来,我十三岁那年读到了一篇小说,里面的人物和我那位远房姑姑的遭遇如出一辙,一家人住在偌大的玻璃房子里,原本其乐融融,感觉不久于人世的老母亲突然在风雪夜离家出走,从此再也没回来。我十四岁时,祖父消逝了,十六岁时祖母和外祖母消逝了,二十二岁时父亲母亲先后消逝了,他们中有的谈笑风生,有的满面戚容,但无论哪一种,眸子里都不由自主地溢出了无法隐藏的恐惧。许多和我朝夕相处的亲人都遁为记忆,偶尔闯进没有色彩的梦境,沉默地注视,然后骤然离去。毫无例外,他们都消逝于生日之后,也许是子夜时分,也许是黎明,那个时刻我们还都在酣睡。起初,对于亲人的消逝我们还感到一丝神秘,认为那是个存在于成年人世界的莫测仪式,或许他们是为了爽约才会从我们的世界消逝,又或许他们在背着我们做什么事情,比如我的那位姑姑。二十二岁时,父亲过生日那天晚上我喝了一个小时的茶,试图彻夜不眠,以便窥视父亲的去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零点的钟声尚未敲响,我就已经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等到黎明父亲消逝了,看到我们起来,母亲坐在门前抹了抹眼角,套上围裙为我们做饭。三个月后,母亲也在预料中消逝了。母亲消逝之前,从不喝酒的她端起杯六十度玉米酒,眼眸陷入虚空,莫名地说了句:“我不惧怕死亡,却害怕衰老。”
三十七岁那年,一个夏日夜晚,我的第三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她通体如同刚出窑的瓷器,散发奇异的白,头发却是湿漉漉地黑,她的母亲斜躺在床上,脸上旋起幸福的笑容。十几分钟后,趁着他们母女熟睡,我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擦脸时突然看到镜中的我,额前不知什么时候漂浮一绺白发,这令我骇然,不由自主回想起母亲的话,醍醐灌顶般地理解了我们家族的传统,惶惑地陷入恐惧之中,就像是无意间看到了黑暗与死亡。次日,我不顾妻子撕心裂肺地哭号,收拾好三两件衣服,拎着行囊,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离开了我已经生活了三十七年的镇子,离开了我熟悉的街巷与亲朋,义无反顾地投身于一个又一个陌生:陌生的人,陌生的事,试图借此摆脱恐惧,逃避家族传统的约束,虽然我明知道,该来的怎么都躲不过,哪怕跑到天涯海角,只要活着这些事情早晚有一天还会降临。
(黑龙江省-绥芬河市,2019.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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