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一

周 一

星期一的早上常常是一副没落的样子。

今天就是星期一。

一些人来了，又走了，还有一些人迟迟没有来。来了又走了的，大约是补办双休日里没有办完的事情去了，迟迟没有来的，大约和星期一同样的没落了。办公室里很冷清。

我的邻座老马的精神似乎格外好。他到图书室里借来一本书静悄悄地看，他斜斜地坐着，翘着斜斜的“二郎腿”。也许他看到了令他极其心旷神怡的地方，那条居高临下的腿就像装了电动机一样均匀而强劲地抖动起来，抖动得忘乎所以，也抖动得惬意。老马的抖腿也许是无意识的，但在我却是别有一番乐趣的，我就盯着那条腿静静地看。后来，可能是看书看到了“峰回路转”的地方，老马抖腿的动作戛然而止。

这时候，两位女士进来了，一者睡眼惺忪像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一者像刚刚接过吻的妙龄女郎似的志得意满地露着微笑，脸上还堆着不能掩饰的红晕。

她们一落座就聊起天来。

先谈儿女婚嫁，再谈怀旧，谈到曾经生活和工作过的地方，也谈到一起工作过的人，也谈到与某一个人差点走到一起很终并未走到一起。后来也谈到买菜和买胸罩。依照常习，她们无论如何也应该接着谈论新买的衣服的，许久许久，却没有这方面的下文，我就疑心她们在双休日里并没有去买新衣服而是去打麻将了，并且很可能输了钱，也许因为终究是无足称道的事情才绝口不提。

谢天谢地，她们终于开始进入工作，却是一边工作一边怀旧——怀旧，也许是中年人难以治疗的“通病”了，年龄稍大一些总免不了要怀旧。在关于怀旧的话题中，日子总是以前的有趣一些，但说来说去其实都是年轻时候甚至是年幼时期的种种浅薄的人生乐趣，有些，严格说来还要算作劣迹。不过，在怀旧的过程中，所有过去的事情总是被美化和粉饰之后变成了解嘲一般的笑谈，边说边笑，用来调剂星期一早上办公室里沉重的没落造成的空寂感觉。

迟迟不来的，在萧条的办公室里弄出了一个显眼的空缺。相对来说，这样的空缺在此为空缺，在彼即为多余，但也可能是需要，非此即彼的意义很难说得清楚。一个长久的空缺总会令人遐想，只是这些遐想都是暂时的，短促的，残缺不全凌乱不堪的。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总要你来我去。去了，无论再大的空缺就被忘却，来了，复又记起，如果还是像先天失明的人睁得大大的却是白花花的珠子一样的眼睛那样的空缺的话，大致都要推想一下某人迟迟不来的原因，时间正好就这样悄悄过去。

除了迟迟未来的人，在场的人终于安静下来。光洁的地面，光洁的墙壁，光洁的天花板，光洁闪亮的荧光灯，它们不期而遇全都是白色的东西，如果不是深色的办公桌椅特别提示一下，一定让人想到太平间的。无独有偶，我看到的大家安心做事的样子也是一样了无生气的一片又一片苍白。这些形态各异的苍白把星期一早上的没落感觉推向了有限。原打算也要看书的，当我看了几眼这个苍白的古怪的办公室以后，看书的兴趣荡然无存。想听听歌，想给苍白的时光增添一些色彩，不巧，桌面插卡音响和MP4随身听都没电了，只好像一尊雕塑一样端坐桌前，等待轮到自己上课的铃声响起。

有人收到了一条垃圾短信，平地又起风波，愤懑如潮、怨怼如雷：炫铃是被强加的，上网流量和流量费用是被强加的，一些短信和短信费用也是被强加的，总之，归根结底，由此而生的怨艾也是被强加的。

我却以为，关于快乐和幸福的东西从来都是不会强加于身的，产生快乐和幸福的资源是很抢手的资源，却不知道该到何处去抢，也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去抢，这就是多数人的悲哀，也是大多数人的无知和无能，因为世间许多财富皆可通过争取的方式从外界获得，而唯有快乐和幸福要靠自己开发，并且是从内心开发，供自己享用，也惠及别人，这是很浅显的道理，只是懂得的人不是很多而已。

聊天的两位女士又换话题了，开始谈论子女的就业，她们说到了当老师，当村官，当公务员，她们也说到了考取和未考取，以及这一回错过了还有下一回等等，酸甜苦辣五味俱全，得意和失意有不约而同地搅在一起。

看书的老马似乎一直心游方外，在我面前构成了一道稳定而安详的风景。

终于该我去上课了。有强烈没落感觉的星期一，很快就要路到繁华的实处了。

2012-1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