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是一个祭祀先人的时节。我决定提前几日回老家给已故的外公扫墓,然后去乡下看望94岁的外婆。母亲叮嘱我:你好久没回来看她了,要有思想准备。外婆已患老年痴呆症,有时很糊涂,无故骂人,打人。我不相信,我是外婆亲手接生来到这个世界的,自小她就疼我,她不可能不记得我。
谁知,当我笑盈盈地进门喊“外婆”时,外婆顺手操起扫帚,琅琅跄跄走过来,朝我一顿乱舞!我怕她摔跤,赶紧抱住她。外婆趁势咬住我的耳朵不放。姨妈上前帮忙,把我俩分开。我捂着耳朵,看见外婆仍在朝我骂骂咧咧,有些哭笑不得,心里莫名地泛起一丝酸楚楚的感觉。
午餐后,我来到外婆的房间,看见室内物品收拾得干净整洁,外婆盘腿坐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坐在她身边,抱着她的肩头,柔声柔气地对她说:“外婆,你记得我么?”外婆伸出满是皱紋的手,不停地抚摸我的脸,干瘪的嘴唇不停地抖动,完全不是我刚才进门的神情了。接着,她语无伦次,自言自语。我听见很清晰的是“萍萍”两个字。我想,外婆什么都不用说,她心里一定还记得我。
小时候,外婆经常在屋檐下给我梳头发,一边编小辫一边绘声绘色地讲故事。她做的泡菜和腐乳都很香,问她怎么做出来的,她神秘地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秘方,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可是,后来我长大了,远在外乡读书、工作、生活,每次探亲也是来去匆匆,也没有很认真地跟外婆学手艺,至今都不会做。有一次,外婆看见我用的胭脂粉盒,就笑了,说:“这些玩意,我年轻的时候就用过”。我好奇地问她年轻时做些什么?外婆回答:“还能做什么?养在深闺,足不出户。”原来外婆年轻时家境比较殷实,在家过得养尊处优。后来,不知怎么家境败落了,随外公从省城搬到了乡下,过起了田园生活。不管怎样,外婆年轻过,美丽过,也浪漫过。
象往常一样,这次也没有更多时间在乡下久留,我告别了外婆,告别了亲人,踏上返城的车。透过车窗,外婆的身影在我视线中渐渐远去,也渐渐模糊起来。
岁月不饶人,徒留青丝长。一生沧桑絮成梦,是剪?是理?终究还是乱,乱,乱。如果说我的今天就象是外婆的昨天,那么,外婆的今天也就是我的明天了。果真是这样,等我到外婆这个凄老的年龄,把美丽变为曾经,把过往刻为年轮,一辈子库存的记忆都归为零,方能记得谁?又会忘了谁呢?爱也累,恨也累,如此负累,不如统统都忘却,统统都放下;喜亦一生,忧亦一生,如此伤人,不如漠然处之,难得糊涂……
想着,想着,车身突然巅跛了一下,我回过神来,骂自己:好端端的,怎么又糊思乱想了?!